美国专利史之：汽车专利联盟

【思博知识产权资讯】美国专利创新机制一直在完善的路上，创新无产者和制造有产者的斗争也在不断演化的路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胜负成败一直在循环中。创新无产者寻找各种机会发动起义，不断取得阶段性胜利，但制造有产者总能想出办法镇压这些起义。因为企业主有产，直接面对消费市场，他们控制着链接消费者的“最后一公里”，他们对社会的贡献不动脑子也能看得见摸得着，容易得到社会舆论的支持。两个汽车天才专利斗法的故事讲的就证明了这个现实。

汽车的诞生是现代文明的标志之一，汽车可以在大街小巷各种路况下自由行驶，给人类的交通和旅行带来了很大的方便。对车轮上的国家美国来说，汽车更是生活必需品。那里的人们是不是对发明汽车的先驱充满谢意呢？大部分美国人认定的先驱是通过流水线创新给他们带来廉价家庭汽车的企业家亨利·福特，而不是发明汽车的独立发明家乔治·赛尔登。

赛尔登1846年出生在美国纽约州克拉克森镇，离罗切斯特市16英里。他的父亲是个废奴主义者，参与了1856年共和党的组建工作，1857年被选为纽约州的副州长。老赛尔登是当时著名的律师，担任过美国女权主义第一人苏珊·安东尼的辩护人。要不是他拒绝接受提名，老赛尔登就是林肯总统第二任时的副总统，并成为林肯被刺后的美国总统。

乔治·赛尔登积极参加了美国南北战争。在美国内战中，因为喜欢马，他参加了联邦第六骑兵团，但被分配了一匹报复心强和脾气倔强的马。他要求长官换马，却被告知马匹短缺，只能将就。他一走近自己的马，马就踢他，如果没有踢到他的肋骨就情绪低落，还时不时地咬人和跑开。和这样的伙伴战斗，赛尔登根本无暇顾及叛军的子弹。最后马和人出了事故，在赛尔登骑乘时这个畜生恼羞成怒，直接将脑袋撞到了树上自杀了。赛尔登在马撞树的刹那跳了下来，他的敏捷救了自己一命。从此赛尔登就产生了恐马症，但马车是当时主要的公路交通工具，无马寸步难行。基于这样的切身经历和实际需求，内战后，他就开始研究无马旅行。

赛尔登内战前在罗切斯特大学短暂学习过，战后进入耶鲁学习科学。年轻的赛尔登喜欢鼓捣小东西，有机械方面的天赋，但他的父亲希望他继承衣钵学法律。几年后他被父亲逼回罗切斯特学习法律，1871年，赛尔登成为纽约的注册律师，因为专利法与自然科学以及创造发明紧密相关，所以他选择了专利律师。1878年，他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很快赛尔登就专心研究路面机动车项目，为此他读了能发现的所有技术资料。十九世纪初，笨重的蒸汽机车已经在英国和美国出现。到1860年代，英国已经有在街上运行的火车。可是，蒸汽机车笨重丑陋，需要几个专业工程师合作才能前进。在赛尔登看来，路面机动车发明的主要问题是找到一个新的和轻型的发动机来驱动带轮的车厢。他的创意目标是设计重量轻的、自我驱动的有很大续航半径的车辆，并且是只要一个普通人而不是熟练的专业工程师就能开的车辆。

赛尔登开始也做蒸汽机车实验，后来发现蒸汽发动机太大，不能达到他的设计要求。他转向新兴的内燃发动机。

1876年，美国为庆祝立国100周年在费城举办了百年展览会，此展会成了美国经济和科技展示的舞台，整个工业世界都为之震动，其影响和热闹程度不亚于上海2009年的世博会，因为正是在那一年，美国的GDP跃居世界第一。赛尔登也参加了展会，展示自己发明的制造桶箍的机器，这给了他观摩学习最新完美发动机的机会。巨型的发动机是当时的主流，笨重、吵闹，体量巨大，动力源是蒸汽和煤气。1160磅双循环的布雷顿发动机也在参展，虽然很大，但赛尔登认为有改进潜力，是驱动路面机车的是首选。赛尔登仔细观察了该发动机的设计。值得注意的是布雷顿发动机是柴油发动机的前身，是不断压缩引燃类发动机，不是今天的常见的火花点燃爆炸发动机。

展会后，赛尔登开始对布雷顿发动机做大幅度的改进，很多改进在现在的汽车中还在使用。赛尔登也做了大量的试验，他将曲柄箱整合进发动机，使之成为一体，这样他就可以剔除笨重的座板、往复式部件和步进梁，大大减省了布雷顿发动机的体积和重量。通过使用短行程的小活塞，赛尔登使得速度补偿活塞头部分空间成为可能。最后，赛尔登设计的发动机加上附件总重量达到每制动马力不到200磅（布雷顿最轻的设计也超过800磅），每分钟转速500（当时最好的内燃机转速还不到250转）。这样，他发明了可以装进双轮单座轻型马车大小车厢的发动机。虽然这些研究实验工作被不断的资金短缺打断，但赛尔登还是努力完成了整个发明工作。他兴奋地对技师说：我们打造了一种新动力。

赛尔登将自己改进的发动机与其他基础构成部分组合到一起，设计了最早的汽车。赛尔登设计的汽车包括离合器、脚刹、消声器、前轮驱动，动力轴转动比驱动轮快。赛尔登的发动机有六个缸，三个动力缸和三个压缩缸，装备有一个空气压缩罐，空气进入动力缸，与液氢燃料混合，然后根据布雷顿原理燃烧。这些部件在当时都是公知的，但组合在一起就是创新和可专利的。这是车辆历史上的重要变革，注定要引起美国交通革命。

赛尔登在1879申请了专利，他将自己的发明定名为：一种液氢燃料发动机驱动的改进路面机车。专利说明书描述道：本人发明的目的是一种安全、简单、便宜的、重量轻的、易于操纵的、能够有足够动力爬上一般斜坡的公路机动车。到今天为止，使用蒸汽发动机驱动公路机动车面临的困难是锅炉、发动机、水、水罐加在一起的重量很大，复杂的装备需要调整适应复杂的公路状况，需要熟练工程师的参与以应对意外事故，不雅的机车外貌等等。本人成功地克服了这些困难，设计出了一种微缩版液氢燃料发动机，能够与部件配合运作，机动车的承载能力适于运输人或者货物，不需要熟练工程师和蒸汽锅炉、水、水箱、煤炭、和煤箱等等，极大地减少了机动车的重量，一般人只要受简单训练就能操作。

赛尔登专利申请书上的一个见证人就是后来柯达的创始人乔治·伊斯曼。此人后来享誉全球，当时他还是赛尔登办公室同楼公司的一个不知名的雇员，他当时萌生了让每个人接触照相机的创意，与赛尔登有共同语言，臭味相投。

十九世纪末是人类历史上重大发明的黄金时代，也是伟大的发明家辈出的时代，汽车技术领域也是如此。在美国，赛尔登独自奋斗，欧洲相关的发明活动却热情高涨。在赛尔登申请专利时，德国的尼古拉斯·奥特发明了电火花点燃汽油和空气混合物在气缸内爆炸的发动机，与现代汽车使用的发动机基本相同。在赛尔登申请专利几年后，欧洲的科学家纷纷从蒸汽机转向内燃机。本茨和戴姆勒用奥特发动机在德国实验成功，法国制造商上演了汽油机车和蒸汽机车的竞赛，最后赢了蒸汽机。同时，法国人还画出了内燃机动车的草图。

为了开发发明成果，商品化汽车，必须获得资本。赛尔登努力去做，他找到了一个杰出和富有的制造商，努力吸引他的兴趣，希望募集到5000美元制造全尺寸模型。但该制造商说他疯了。赛尔登反唇相讥对方顽固不化，最后双方关系破裂。几年后，经过努力，赛尔登引起六个企业主的兴趣，但时运不济，其中的一个突然死了，另一个破产了，第三个生病住院了，第四个遇到意外事故去世了，看到这种情况，其他两个也临阵退缩，改变了主意。当时，很多美国人崇洋媚外，更愿意向欧洲发明人了解技术，而不是一个美国律师。直到德国和法国企业制造商研究出了成果，证明了汽油车的优势，美国制造商才开始认真考虑汽车相对于当时流行的蒸汽车和电车的优势。

有一段时间，美国企业界突然普遍相信蓄电池可以解决无马公路交通问题，但赛尔登坚信自己选择的路没错。他相信有一天技术会向自己的创意发展，汽车的春天总会到来。他不希望到那一天自己的专利失效，自己成了创新烈士，收不到任何回报，所以决定拖延专利审查。

赛尔登不希望自己的专利很快被授权，他不断修改使得专利申请处在悬停状态，具体方法是总在法定的两年时间内提出新的修改意见，重启审查程序。

赛尔登专利在专利局开始了漫长的潜伏，在此后的16年5个月零2天中不断修改和答辩。赛尔登因此在此后的诉讼中被批评钻法律的空子，但这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操作策略。

在19世纪，美国专利法是真正的滥用权利的丛林。1836年的专利法案没有规定申请人对专利局审查意见的答辩期。1870年限定为两年内修改和完善，但这两年可以无限更新。到了1894年底，美国专利局发现有50507件拖延的专利申请，其中12000件潜伏了两年以上，5件（包括赛尔登的专利）潜伏期已经超过了15年。

被激怒的专利局行政长官命令在1895年4月，所有这些潜伏专利的申请人必须解释为什么自己的专利申请悬停不动，否则就拒绝审查和授权。这个命令起了效果，在当年将专利悬案减少到了6859件，但赛尔登的专利安然潜伏了下来。在1879年，还没有人看到汽车的曙光，如果赛尔登预见到汽车产业最后的发展故意迟延他的专利授权，直到汽车的需求出现，那他的眼光也够长远的。赛尔登的这种专利策略就是著名的潜水艇专利策略，要旨是操控申请流程，延伸保护期。通过这种手段，可以隐藏专利很多年直到授权，然后根据计划使专利获得授权，突然浮出水面袭击已经使用专利技术生产产品的企业。

赛尔登被很多技术历史学者苛评，说他是“系统和故意拖延战术的完美大师”，”拖延王子”，从现有资料看这并非虚言。

每次修改，专利局给赛尔登的审查意见只用一个月或者更少，但赛尔登的每个答复都等足24个月，也就是730天。他的解释是自己在努力找资金制造自己的发明产品，但每每无功而返，证据证明他努力做了。在这期间，他将原专利申请的19个权利要求项修改了个遍，跟上了最新的技术变革步伐。总起来说，赛尔登在原专利申请基础上修改了100多处。赛尔登专利悬停了16年多，其中专利局积极处理占了7个月，赛尔登答辩和支付最后的审查费花了15年零11个月。1895年11月5日，赛尔登的专利授权了，专利号：549160。赛尔登专利与当时一个新杂志的同月诞生，杂志名字叫《无马时代》。

赛尔登专利出生了，但开始时没人关注，赛尔登意兴阑然。汽车制造商亚历山大·温顿支付赛尔登25美元，保留了90天制造专利车的选择权，但这个选择权一直没有生效。

命运总在不经意间惠顾。1899年2月的一场暴风雪给塞尔登带来了希望。律师和金融家威廉·柯林斯·惠特尼闷闷不乐地从他的大厦的一扇窗户看着茫茫不停的暴风雪，因为他出不了门。一座座雪堆使得交通瘫痪了，只有新引进的电动机车可以在雪封的马路上穿梭行走。

这场雪很大，很多人多年以后还提起。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场暴风雪对刚刚诞生的机动车的发展发生了长远影响，它勾起了美国专利系统编年史上最重要的一场诉讼争斗。

作为美国工业发展强有力的领军人物，惠特尼被电动小车穿越漂流的雪堆的风姿深深吸引了。雪还没化，他就迫不及待地和合伙人汤姆斯·赖安购买了那家电动机车企业，艾萨克·赖斯电动车公司（以下简称“电动车公司”）。惠特尼的计划非常庞大，在他的支持下，电动车公司宣称将在美国主要城市投放12000辆电动出租车，下一步就是找到能接受如此大订单的制造企业。

1899年，惠特尼到康乃迪克州哈特福特市见当时著名的量产机动车的企业主克罗内尔·蒲伯，他生产的哥伦比亚自行车享誉全美。惠特尼也见到了蒲伯的助手乔治·戴。两人很快发现了共同点：对汽油驱动的机车的厌恶和对电力未来的无限信仰。他们很快就撇开了订单的事，惠特尼建议蒲伯的公司与电动车公司合并，主抓生产制造，就用著名的哥伦比亚商标，成立哥伦比亚机动车公司。

惠特尼是第一个是使用持股公司作为金融运作的人，他希望以此控制了全美的公用系统和公共交通系统。在惠特尼的计划中，电动车公司将成为很多下属分公司的持股企业，通过遍布主要城市的下属公司运行纽约、波斯顿、费城、芝加哥等城市的电动出租车。

    作为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和克利夫兰总统时期的海军部长，惠特尼精明无比，结合当时并购企业的经验，他询问是否有挡住他计划的基础专利。年轻的专利专家赫尔曼·康兹是蒲伯的员工，马上递交了一份三页的专利名单，包括蒸汽、电力和汽油驱动的机车。三年来康兹一直纠缠着蒲伯，提醒他名单上的一个专利，也就是赛尔登专利，坚持说蒲伯的汽车试验侵犯了这个专利，但管理层对他的的热情提醒充耳不闻。

    惠特尼不同，他渴望从康兹了解更多讨厌的赛尔登专利的信息。蒲伯公司的发明家马克西姆坚持赛尔登专利勾画的发动机完全不实用，是一个笑话。康兹坚持专利说明书的措辞决定了专利的保护范围，赛尔登专利覆盖了汽油机车的所有部件组合，所以是非常厉害的专利。康兹说，当时全美百多个后院和几十家小型汽车组装工厂组装的每一个汽油机车都摆脱不了赛尔登的专利。马克西姆认为不必乱想，如果康兹是对的，那就可怕到不必相信了，因为法不责众。

这些争论与惠特尼的电动车计划有什么关系？答案是一点都没有，因为他们要做的是电动车。可是惠特尼很敏感，几年前他被一个纸制品专利弄得灰头土脸，使得他对专利持谨慎审查的态度。有这么厉害的专利？于是惠特尼问：谁是赛尔登？

    当惠特尼了解到其他五个华尔街投机家正在计划用25万美元购买赛尔登专利时，他决定出手。赛尔登接受了惠特尼的要约，因为他不愿将专利交给投机者，希望转让给制造企业，而当时候惠特尼风头正劲，野心勃勃，赛尔登对他也充满信心。1899年11月，在专利有效期剩下13年时，赛尔登将自己的专利独家许可给蒲伯和惠特尼的公司，每台机车要15美元许可费，保底许可费每年5000美元。

虽然惠特尼希望将电作为机车的动力，但最后还是认识到大众对电动汽车不感兴趣。为了找到新利源，他想到了囤积的赛尔登专利，也许蓬勃发展的汽车行业可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许可费。